2019年，似乎全世界的眼睛都在朝向造船业——韩国：现代重工与大宇造船的整合正待反垄断组织审批；中国：“南北船”合并为中国船舶集团，招商工业整合中航国际船舶海工业务；日本：今治造船与造船联合酝酿深度合作……2020年代即将来临，全球各大造船集团都在为可预期的造船新周期做着相应准备。
在这一时刻，回望整个2010年代，却看到最生动的造船“影视剧”——有过的“意气风发”，几度的挣扎，曾经的落寞，寻求归处……这一幕幕，几乎在中国所有民营船企上演。
10年前的中国两大民营船企江苏熔盛重工和舟山金海湾，现状如何？10年前的江苏太平洋造船集团在江苏和浙江的三大造船基地，如今何在？10年前的中小型集装箱船建造专家浙江欧华造船，液货船建造专家南通明德重工，目前是何种模样……
不过，民营船企并不遍地哀鸿，中国扬子江船业与日本三井造船的合资企业于8月份揭牌运营，新世纪造船的新船订单接连不断……
许多民营船企当年的“意气风发”已成梦幻泡影，10年之中的内外交困，使得这些企业备受煎熬。现如今，这些民营船企身处何地……
1、十年对照映“归途”
21世纪的第3个10年迫在眼前，在中国、韩国和日本各大造船集团产能聚合中，回看10年前那些“鲜活”的民营船企，一声叹息。
整理克拉克森2009年11月的《全球船厂监测》收录的中国18家民营船企的手持订单数据，总量为船舶825艘、6176.7万DWT、1577.6万CGT（见表），这组数据意味着什么呢？2019年11月的《全球船厂监测》显示，全球船企手持订单总量为船舶2998艘、18406万DWT、7454万CGT；中国船企手持订单总量为1319艘、8050万DWT、2604万CGT。这也一定程度上意味着，10年前的中国18家民营船企的产能可承建目前全球新船的1/3以上，几乎可承建中国目前的所有在建船。
中国主要民营船企中，即江苏熔盛重工、新世纪造船、扬子江船业、舟山金海湾和扬州大洋造船，3家船企10年中走下核心民营船企的“神坛”；13家船企10年中持续运营者寥寥。许多民营船企当年的“意气风发”已成梦幻泡影，10年之中的内外交困，使得这些企业备受煎熬。现如今，这些民营船企身处何地……
地产大佬“心血”付东流
在上一轮造船兴旺期，上海两大地产大佬张志熔和黄善年认为造船与建房是“一个理儿”，分别在江苏南通和浙江舟山辟地兴建大型船厂。从两大民营船企的名字中透出两位大佬的自信，一为“江苏熔盛重工”，另一为“舟山金海湾”。10年前，作为中国第一大民营船企的江苏熔盛重工酝酿在香港上市，作为中国第二民营船企的舟山金海湾则由海航集团“抄底”收购。10年后，这两大民营船企的归宿如何呢？
熔盛的“陨落”
受上一轮造船景气周期兴旺影响，2004年，张志熔找到外高桥造船的筹建者陈强，欲在江苏南通如皋港区长青沙岛兴建大型船厂。2005年11月，在如皋市政府的支持下，江苏熔盛重工开工建设。全部投产后，该船企产能包括4个大型船坞，1—3号船坞分别配备900吨龙门吊1座，4号船坞配备1600吨龙门吊1座。
应该说，其时的陈强不负众望，江苏熔盛重工2008年便开始交付新船（3艘），2009年实现营业收入100.64亿元，净利润为10.87亿元。这家中国第一大民营船企更因承建16艘40万吨级矿砂船而显赫全球。2010年，江苏熔盛重工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
不过，江苏熔盛重工的“光辉”显得那样短暂，2012年起陷入亏损，2014年8月因上半年亏损30.61亿元在香港联交所停牌。2015年2月，江苏熔盛重工曝出无法偿还15位债权人1110万元债务的消息，随即更名为“中国华荣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此后，江苏熔盛重工几无声息，这家曾经引起无数仰望的民营船企宛若夜空中的一颗流星，闪过即逝。这家民营船企短暂的存续中共交付船舶94艘、1643万DWT，交付船舶包括16艘40万吨级矿砂船、35艘苏伊士型油轮和28艘巴拿马型散货船等。
2016年年初，坊间曝露江苏熔盛重工“优化”2000多名员工，违约赔偿金为一纸“白条”。这纸“白条”至今未兑现。
江苏熔盛重工的造船产能，一直未有人接手。闲置多年后，近来，有消息人士称部分产能租赁给长风海洋做钢结构，而另一消息人士则表示江苏熔盛重工的龙门吊已拆卸变卖。
金海的“顽强”
浙江籍地产商黄善年通过其创办的舟基集团于2005年筹建船厂。2006年，舟基集团旗下舟山金海湾在舟山岱山县动工兴建船厂，舟山金海湾有8个大型船坞，其船坞总产能达到208万DWT。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致新船订单短期锐减。2009年，海航集团通过下属大新华物流“订单+现金”获取舟山金海湾的大部分股权，并将企业更名为“金海重工”。易手后，由于航运市场的低迷以及船舶建造的拖期，2012年金海重工经历大批量“弃单”索款（船舶建造预付款和利息）而致的深度危机……2013年，因大新华物流与沙钢租船违约事件，海航集团的“海娜”号邮轮在韩国被扣留，海航集团遭遇的由上而下的危机使得金海重工的日子更加难熬。
不过，海航集团的运营很快转好，2014年，来自于母公司的支持不但使得金海重工将“烂尾船”完工转手，更在大型集装箱船火热订造的契机获取海航集团内部12艘大型集装箱船订单。金海重工此刻的状态与江苏熔盛重工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后者的生产和设计人员也因此流入金海重工。
2018年以来，更名为“金海智造”的这家大型民营船企由于船市的持续低迷以及生产的拖期等问题又陷危机，但是所幸产能未有荒废。业内人士也戏称：“金海智造是危机压不垮的大强！”截至目前，金海智造共交付船舶82艘、1132万DWT，包括4艘超大型油轮、39艘海岬型散货船和10艘大型集装箱船等，目前仍有2艘大型集装箱船在建。从江苏熔盛重工和金海智造的船舶建造业绩中，略可了解金海智造船舶建造拖期的状态。
金海智造奇迹般熬过了超长低迷期，未来，若海航集团无意继续经营制造业，那么已经揽入舟山长宏造船和浙江欧华造船的中集集团，会不会将金海智造揽入呢？而这可作为招商局集团整合重工资产的一部分吗？
礼品商人“心血”谁收获
上一轮造船大景气周期，不但吸引了地产大佬，礼品商人浙江台州籍梁小雷也顺势进入造船业（这位礼品商人娶了法国波邦家族之女）。1995年，梁小雷创建临海春和工艺有限公司，从事圣诞礼品和节日灯的生产出口。之后，进入零售业并成立春和集团。
2003年，梁小雷进军造船业，重组、投资浙江造船厂。同年，收购、重组江苏扬州的江扬集团，成立扬州大洋造船；2004年，设立江苏太平洋造船集团；2006年，投资兴建南通太平洋海洋工程。
浙江造船厂原隶属于浙江省交通厅，2003年梁小雷收购这家船企后，对原有设施进行改造的同时在2007年投资进行二期建设（包括联合车间、模块工厂和两座船台）。
特别一提的是，法国波邦家族控制的波邦公司作为全球最大的法国海工船承包商，是浙江造船厂的海洋工程辅助船、平台供应船和三用工作船的主要买家。根据克拉克森数据，浙江造船厂在存续期间共为波邦公司建造193艘此类船舶。
梁小雷在收购重组扬州大洋造船后，于2005年和2006年花费30亿元投资两期工程。2009年，扬州大洋造船共交船23艘、约142万DWT。2009年后，扬州大洋造船以建造“皇冠58型”和“皇冠63型”散货船而享誉全球。扬州大洋造船在存续期间共交付127艘此类两型船。此外，扬州大洋造船为波邦公司共建造61艘三用拖轮和供应船。
投资于2006年的太平洋海洋工程，10年前已建成纵横8跨的液罐生产车间、1座舾装码头和1座900吨的行车式岸吊。该船企主要以LPG液罐、LPG船总装为主，在存续期间共交付20艘中小型LPG船，其中10艘交付波邦公司的关联企业Jaccar Holdings。
江苏太平洋造船集团旗下的3家船企各有专业定位，成为各细分领域的建造专家。然而，其母公司春和集团的经营危机却使得3家船企一夜之间陷入危机。2016年，因春和集团资金陷入流动性危机，太平洋重工集团旗下3家船企瞬间无力支撑——4月14日浙江造船厂被法院裁定破产重整；7月24日法院宣布扬州大洋造船破产清算；8月27日，法院宣布太平洋海洋工程破产清算。
关于春和集团陷入危机的原因，坊间有多种说法，有称是由于梁小雷的婚变所致，亦有说是春和集团在海外投资矿产而遭受巨额损失。对于前种说法，赘述一句，运营近500艘船舶的波邦公司于2019年7月申请破产重整。梁小雷的结局也十分悲惨，2019年年初，有媒体曝露其在缅甸被捕并已移交中国警方。
不过，这3家船企总算得有所归。太平洋海洋工程经历了被中集集团旗下中集安瑞科收购—放弃收购—再次收购的风波，已更名为“南通中集太平洋海洋工程”。扬州大洋造船由苏美达股份参与重整并成立“新大洋造船”，苏美达股份的母公司是中国机械工业集团有限公司。在“2019年中国国际海事技术学术会议和展览会”上，新大洋造船收获了国银租赁的8艘“皇冠63型”散货船订单。浙江造船厂也于2018年被房地产商恒大集团的全资子公司收购。
民间商人“心血”寻归处
巨额债务逼迫之下，民营船企产能通过拍卖寻找归处，亦有未雨绸缪者识势而寻“归途”。不过，也有如江苏东方重工、宁波蓝天造船和扬州国裕造船等，数度降低身价而无人问津，“僵”在那里。
江苏东方重工成立于2006年，位于江苏省靖江市，由新加坡JES国际控股出资7980万美元设立。2007年12月，江苏东方重工在新加坡证券交易所主板上市，是扬子江船业之后中国第二家在境外上市的民营船企。2012年四季度，江苏东方重工的数千工人因工资拖欠而举行罢工，罢工队伍不但阻断企业附近交通，甚至造成江阴长江大桥的拥堵。据公开报道，江苏东方重工因巨额的造船拖期罚款和弃船折价销售而巨亏，银行在这种背景下中断其在建船配套建设资金，导致其资金链断裂。江苏东方重工在存续期共交付船舶72艘、370万DWT，核心船型涉及中小型散货船、油轮和支线集装箱船。
2012年陷入经营危机的江苏东方重工于2015年3月向法院提出破产重整申请，2018年10月23日正式被法院裁定破产清算。2019年11月20日，江苏东方重工及其关联企业剩余财产在阿里拍卖平台的第三次拍卖中再次流拍，这次拍卖的起拍价约为12.91亿元。
宁波蓝天造船于2003年8月26日成立，位于宁波市北仑区神马岛，投资企业为宁波恒福集团。宁波蓝天造船建造有8万吨级、10万吨级干船坞各1座，5万吨级码头1座。受造船市场转入低迷、企业扩张过快和管理不善等因素影响，宁波蓝天造船从2010年下半年陷入停产状态。2011年10月，法院宣告宁波蓝天造船破产。在存续期间，宁波蓝天造船共交付船舶37艘、52.80万DWT。
近8年中，宁波蓝天造船的资产已被数度拍卖，但均以失败告终。最新一次流拍发生在2019年12月10日，起拍价格为2.31亿元。
此外，官司缠身的扬州国裕造船的产能目前也未有定论，而其母公司武汉国裕物流的财务危机也对其有进一步的负面影响。
不过，应该说更多民营造船资产的归途是令人满意的——液货船生产专家南通明德重工在经历5次司法拍卖后，2017年1月由国资背景的南通象屿海工接手；支线集装箱船建造专家浙江欧华造船，在2019年8月司法拍卖中被有中集集团背景的舟山长宏国际购得，成交价约9.58亿元；浙江正和造船经历2015年以来的数度司法拍卖后，在2019年8月的司法拍卖中被一神秘买家购得，成交价为3.50亿元。
也有船企“先知先觉”获取依靠，如国家主席习近平曾于2015年考察的舟山长宏国际，已经找到中集集团作为“靠山”；成立于2007年的南通道达重工2014年年初就已经“靠上”振华重工；山东的蓬莱中柏京鲁已经找到地方性国资企业做依托。
在2003年开启的上一轮景气周期中，地方性国有企业转制成为主要特征，历经10年坎坷，多数造船产能又重回国有资本之手。在全球造船产能整合进一步深化的背景下，“头部”造船集团占有的市场份额必将呈逐步增长趋势，分散的产能、无序的同质竞争、低水平的生产建造，已经成为阻碍造船市场回暖，掣肘中国造船产业结构性升级的重要因素。
成本有效控制确实成为民营船企度过危机的核心密钥。此外，融资、适应和创新能力同时成为民营船企“自强”的核心要素
2、生存发展靠“自强”
10年危机之下，中国民营造船阵营仍有“完卵”。中国主要民营船企中，扬子江船业正欲通过LNG船寻求新突破，新世纪造船仍在稳健发展。
所幸，找到10年前这两大民营船企与其时中国第一大民营船企江苏熔盛重工的经济指标对比，扬子江船业和新世纪造船2009年的利润达到40亿元的水平，而江苏熔盛重工的水平也仅为10亿元级（见表）。
据消息人士透露，除仍在深度危机中的江苏熔盛重工外，另外两家民营船企的掌门人似乎有共同的特点——精打细算。业内人士戏称，扬子江船业掌门人任元林曾为经纪人聚会的每件礼品省下200元而跑了大半个江阴城；新世纪造船董事长袁凯飞如果出差在外不能签字，员工工资是要延后发放的。
业内一些人士对企业家的评价似乎有些严苛，不过成本有效控制确实成为两家民营船企度过危机的核心密钥。此外，融资、适应和创新能力同时成为民营船企“自强”的核心要素。
扬子江船业“自强”之术
扬子江船业是由江苏省交通厅下属扬子江船厂2003年改制而来。2007年，扬子江船业在新加坡上市，募集资金超过55亿元，在业界有“不差钱”的称誉。目前，扬子江船业主要有新扬子造船、扬子鑫福和扬子三井3处生产基地。截至目前，该企业交付船舶583艘、3495万DWT，另外手持船舶订单80艘、835万DWT。
2018年，扬子江船业收入为232亿元，利润为36亿元，利润较2009年并未大幅下降。2019前三季度，该企业收入为187.48亿元，利润为24.63亿元。
扬子江船业董事长任元林是造船行业出身，而其主要经营管理人员又是来自大型国有船企的“干将”，加之有一支非常能干的造船团队，这家民营船企无论是运行效率还是管理水平都相当出色。
阶段性船型定位也是扬子江船业的经营之策，如早期的2500TEU型船，之后的4250TEU型船和超大型集装箱船，都是扬子江船业的创新之策，适应市场环境之策。此外，扬子江船业与日本三井E&S造船、三井物产在8月份共同设立扬子三井将聚焦LNG船建造领域，这也是扬子江船业在适应市场环境改变企业运营之策和阶段性船型定位。
不过，2019年对扬子江船业来说是不顺利的一年，6月11日，扬子江船业旗下的扬子鑫福1台门座起重机倒塌，砸向正在船坞中搭载的矿砂船，事故导致1人死亡，1人受伤。8月14日，扬子江船业发布公告称，任元林正协助政府部门进行保密调查，但他并非被调查的主角，而董事会也已批准其休假，以便尽快完成调查并恢复工作。任元林休假期间，其子任乐天作为代理董事长。截至目前，扬子江船业并未公告任元林的返回。
新世纪造船“务实”之策
新世纪造船是2001年9月由靖江造船厂改制而来，具备建造30万吨以下各类船舶的自然条件。新世纪造船拥有自己的船舶设计研究所和企业技术中心，目前，该船企已累计交付船舶349艘、3420万DWT，另外手持船舶订单48艘、758万DWT。
2018年以来，新世纪造船积极实施“促交船、抢订单、谋发展”战略。2018年，该船企实现交付船舶18艘、264万DWT；完成产值115.49亿元，实现销售100.39亿元；新接订单34艘、525万DWT。2019年截至目前，新世纪造船交付船舶31艘、393万DWT；新接订单27艘、339万DWT。为应对国际海事组织2020限硫令，新世纪造船与船东合资设立脱硫塔生产企业。据了解，新世纪造船2019年交付的多数20万DWT级散货船已加装脱硫塔。
从新世纪造船的战略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务实的船企。不过，新世纪造船董事长袁凯飞的魄力也非一般。1994年，时任靖江造船厂副厂长的袁凯飞在船厂危机时被任命为靖江造船厂党委书记兼厂长。经过调研，袁凯飞将船厂的目标船型定位为大厂不愿造、小厂不能造的1万～4万DWT级船舶。1997年7月18日，靖江造船厂首艘万吨轮下水，开启了中国地方民营船企成功建造万吨轮的先河。
作为与扬子江船业比肩的民营船企，新世纪造船一直“埋头做事”，培育自身品牌，在业界有着良好的口碑。第三方评级机构在该企业此前发行票据时的评价报告中称：“新世纪造船内部管理较规范，经过多年的发展，技术势力不断增强，市场竞争力不断提升，已形成较强的品牌知名度和良好的市场剩余，并在船舶市场确立了较高的市场地位。”
不过，新世纪造船正面临袁凯飞退休的问题，而业内人士多表示，其子并不愿意接手该企业的管理。
在民营船企中，也有如浙江扬帆集团依靠自身底蕴和母公司的支持熬过10年危机的，有如宁波新乐造船厂依赖化学品船系列建造而挺立，也有如泰州三幅造船平安度过10年危机。
应该说，在中国造船业过去的“十年沉浮”中，产业经历的是“国进民退”。那么，是民营资本已经不适合在这种资金、技术和人才密集型的重工领域生存吗？通观全球造船业的格局，民营资本与国有资本或可寻求一种新的竞合格局，二者通过更多的融合在国民经济中协同共生。
